吉祥村夜晚「晚上睡不着」

十个西安人里，八九个都对某个城中村有回忆或情结。

如果这个城中村是吉祥村，那么这个概率将上升至百分之一百。

究其原因，显然是“姨”的名声响亮。“小伙子，过来，姨跟你社句话”已经成了不亚于“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的本土暗号。说上半句，对不对得上下半句，就是考验行家与否的关键。

最近，吉祥村要拆了消息铺天盖地，几乎席卷了西安城。

人们听闻，纷纷感慨：吉祥村没了，“姨”们流离失所了怎么办？

我们夜探吉祥村，也想看看，曾经都市传说里的“姨”们，还好么？

01

#夜色是吉祥村的灵魂#

晚上6点50，西安的太阳开始落山。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人们像是回巢的蜜蜂，从四面八方朝着同一个地方聚集。夜幕低垂，天光隐去，吉祥村擦擦惺忪的睡眼，醒来了。

只要在城中村住过的人，绝对都认同“夜晚才是城中村的灵魂”。灶眼上升腾起的炉火，霓虹灯闪烁出的荧光，抚慰着人们的身心。

走到吉祥村，一道巷到四道巷灯火通明，“小香港”之姿尽显。

煎炒烹炸的路边儿小店，都忙活着兴隆的生意。老板的娃刚放学，坐在门口抠着脚趾，对着作业本抓耳挠腮。

店里，工人还没脱工地上橙色的反光背心儿，就把安全帽放在桌子上，斜靠着墙等着上菜。

配钥匙的，缝裤边儿的，看着天色不早了，坐在路边儿快速吃完一碗汤扯面。

美妆店，发廊和洗脚房总有客人光顾。即便晚上，化妆的人依旧挺多。半掩的门帘下面，大肚子的中年男人闭着眼躺在按摩床上，享受捏脚服务。

工作日大排档人不多，偶尔几个西电的外国留学生坐下吃个炒面，几个阿姨操着陕西话坐在边上聊天。

不太宽敞的巷子里，下班儿的，准备上班儿的，接娃放学的，挽着手的，人们擦着肩互相闪避着让路。骑电动车的外卖小哥穿梭其间，如鱼得水。

这就是村里夜晚的生活常态。每个人的动线紧密相邻，却互不干扰。

在众多人流如织，灯火通明旁边，有那么几条巷子，光没那么亮，人没那么多，往里一拐，就是另一个世界。

02

#再没有“姨”会主动跟你社话#

走进这几条巷子，街道的喧嚣和油烟味儿被屏蔽在脑后。

有几家饭馆，零星的散落在路上，灯光冷清，没什么人。越往里走，门口贴着红字的按摩店就愈发的多了起来。

门外，人不多，往来行人大抵都是男性。门里几个姑娘坐在按摩床上聊天，玩儿手机。坐久了往按摩床上一倒，伸展放松一下四肢，粉底修饰过得脸上稍显倦容，红色皮质的露腰抹胸反光闪烁。

有坐在路边儿的姑娘，画着浓黑的眉毛抽烟，眼睛没什么目的的散视着来往的行人。表情慵懒且疲惫。九月的西安夜里有点凉，烟没燃尽，姑娘抖了抖烟灰，进门去了。

门外的男人们脚步匆匆，看不清面孔，门里的聊天声也依稀微弱，往来间是城中村难得的安静。

深入到巷子的尽头，往含光路上走，纵深窄细的门廊里，白色睡衣的女生伸展着大腿，站在阴影里。

微卷蓬松的长发像海藻一样披散下来，腰肢纤细，肤白如雪。年纪不大，化妆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对视三秒，她别开眼睛，并没有跟我“社话”。

再往前走，吉祥路上天桥底下，夜玫瑰变成了照相馆。只有旁边儿的小门联通二楼的酒吧，不时会有脚步沉重的中年人上楼。

吉祥村之所以从西安众多村里脱颖而出，独树一帜，少不得众多社会新闻和都市传说的加持。站在路边跟你“社话”的“姨”，隔壁房间的“鼓劲”，和夜玫瑰里摇晃的声色也都为之添砖加瓦。

深夜的吉祥村，在粉红色的霓虹灯下，显得暧昧不清。饭后调侃可以，夜晚走进吉祥村，难免心有余悸。跟路边儿姑娘的一眼对视，心里就突然紧张一下。

一圈儿下来，觉得人们在想象里对“姨”们多多少少都有点再创造的意思。传言几经辗转，变成了人们口中风韵犹存操着方言的大姐。我在吉祥村还真没碰着几个大姐，都是年纪不大的姑娘。

光看人，我看不出她们究竟是不是传闻里的“姨”。因为他们脸上的表情和每天上班的我没啥不同，他们聊天打游戏的样子，也和隔壁美院的姑娘没啥不同。我只能看出来，他们和吉祥村里其他人一样，都是背着压力讨生活的蚂蚁。

“姨跟你社句话”是多少西安人暧昧的都市旧梦，现在的吉祥村，再莫有主动跟你“社话”的姨。

03

#城中村的苦与甜#

吉祥村里住着的人，整体还算是比较安稳的。不过最近，安稳的生活也隐隐有了裂隙。

这种裂隙源于路边儿贴满的招租广告，源于夜晚在路边嗑瓜子聊天，吐槽租房太难的房东和二房东们。

走在路上，耳边而偶尔能飘过一两句：“吉祥村要拆了”。不过放眼望去，人们一切如旧，仿佛大厦将倾前，最后的平静。

看过一篇写西安城中村的文章，其中一句，深以为然：城中村是社会底层的乐园、人间的大杂烩、一切希望之星和无耻之徒的发迹地。

吉祥村里，大排档买煎饼卷面筋的是咸阳来的妹子，对面儿烤鱿鱼的是厂里下岗的大姐。洗头房里的按摩小妹四川来的挺多，配钥匙的买蟑螂药的叔们宝鸡来的也不少。

工地的打工的老汉，高新办公的白领，西电西美偷偷同居的情侣，不大不小的村子里浓缩着十个正经小区都比不了的市井故事。没啥波澜壮阔，尽是鸡毛蒜皮。

不到400的房租，30一位的大骨头，饭店买两个菜还送一个菜的生活，是外边儿人羡慕的根源，也是村儿里人们唯一能抓住的希望。

但个中滋味，只能自己生吞下咽。

一天一个菜夹馍苦撑的毕业生，父母都是农民，根本供养不起城市的生活；隔壁大哥不工作，只要看到带了姑娘进门，就知道今晚大概率又没法睡觉了。

出门前仔仔细细的锁门，就担心放房间里的东西莫名其妙的消失；一间房，除了床啥都没有；运气好的，租到厕所上风向，空气还能清新一点儿，运气不好的，在厕所下风向，赶上阴天细雨，房间里飘着的怪味儿真没人能懂；房东每每说要把自己请退出去，到了月底又好像没事儿人似的收房租。

但你要让他们就这样回去是不可能的。他们总想着再搏一搏，也许真的能单车变摩托，就在这扎根了呢。

···

西安城的发展史，注定是建立在一个个城中村的繁盛，和一个个城中村的消亡之上的。各中人被迫接受也好，心甘情愿也罢，都将成为这部巨大变迁史上的一个个字符。

城市的车轮滚滚向前，它从不考虑谁会因为拆掉城中村而流离失所，谁会因为拆掉这座城中村而离开这座打拼已久的城市。它只能被时代推动着，废止旧的，开拓新的。

人总是可以生活下去的，吉祥村没了，还是会找到另一方可以寄托的沃土。

而这种交织着脏乱，贫穷，和暧昧情色的热火朝天的生活，也终将会成为个别人心里厌恶又怀念的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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