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洗澡已经非常方便,不算个啥事,想啥时侯洗就啥时侯洗。
在古代,洗澡却是件隆重且很有仪式感的事情,焚香沐浴,更衣祝祷……缺一不可。通常「沐」和「浴」是分开进行的,沐是洗头,浴是洗身体,倒也不奇怪,古人哪有现在的条件,说洗澡就洗澡,除了皇族贵胄。咱临潼最有名的澡堂子——华清池。要不是那地方自己能冒温泉,光注满一池子水就得半天。
对老百姓而言,即使在现代,洗澡的变迁也十分巨大,想想我个人的洗澡历史,还真有些说道。
作为一个西安人,在冬天,我一般三、四天洗一次澡,自以为这样的频率很合理,也能保持身体清爽。后来遇到一个南方朋友,她说每天都洗澡,有时还早晚各洗一次,南方人把洗澡叫冲凉,很快地冲一下,马上神清气爽。
我好奇这样频繁洗澡有必要吗?她好奇这么久洗一次会不会臭了。
后来进一步交流,她洗一次澡大约五到十五分钟,我洗一次澡大约二十到四十分钟。她洗澡时主要是洗头,身上打泡泡冲干净就好,有时,只是用清水冲一下。我比她多了道程序,身上打完泡泡还要用搓澡巾细细搓一遍,所以时间要长些。
一想到每次搓澡都能搓下很多灰来,对那些从不搓澡的人,我另眼相看,那灰泥得积攒多厚呀,都可以卖济公济世丸了吧?
总之,我和她互相嫌弃,她嫌我洗得不勤,我嫌她洗得不净。这大概是南北不同俗的缘故吧。
1
我小时候和奶奶生活在白鹿塬上,旱塬上缺水,井水只合做饭饮用,洗涮多是在村中涝池进行,或者从涝池里挑水回来家用。
一个村也就一两个涝池,涝池就是一片低洼地积攒起来的雨水,最深也就一人来高,一潭死水不说,全村人洗衣裳、淘麦子、饮牲口、夏天娃娃们游泳都靠它。幸亏那时侯人少污染也少,水沉淀下来,看着绿,舀起浮头,水还是清亮亮的。
我奶夏天从涝池里挑回水在院子里晒一大铝盆,水被太阳晒一天,有时都能发烫,临睡前用这盆水洗澡,我洗完我奶洗,洗过的脏水还舍不得泼掉,奶奶用它洗衣服。
记得我奶穿着月白色的偏襟夏衣,坐在院里的台阶下,给脏衣服搓上泡好的皂角,把衣服展在一块平平的青石板上,用棒槌一下下槌打,手高高地举过头顶落下来,噗噗有声,极有韵律,这样不停地槌打,不停地翻转,槌净了再拿到村上涝池里透洗干净。
后来上学,念到“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诗句,就想起奶奶洗衣服的情景。
夏天热,还可以经常在月光下洗个澡。等到了冬天,在农村,一个冬天就洗一次澡。那是在过年前,烧一大锅水,小孩子洗完老人洗,最后是家里的青壮年。其他时间,每天只洗脸、洗脚,十天半月才洗一次头。
娃们家懒,洗脸洗脚就是做个样子,常常是洗了脸不洗脖颈,被大人笑称“铜勺勺,铁把把“,手脚多生冻疮,洗起来更是难畅,热水一泡,冻疮处痒的痒,疼的疼,别提那个难受劲了,所以,小孩子伸出手来,常常黑黢黢地,皴得一道道白印子,指头冻得红萝卜粗紫茄子色,状甚可怜。
2
上小学后,回到城里,真是个稼娃,黑不溜秋,身上头上的虱子让我妈如临大敌,恨不得给我剃个光头,洗澡、开水烫衣服,连着折腾了好几次才彻底把从乡里带回来的小生物们消灭干净。
那时住大杂院,刚进城的我,吸流着鼻涕泡,黑煤蛋似的,一口地道的老陕秦腔。院里的大人就开玩笑问我得是从煤堆捡回来的,羞得我脸上越发黑里透红。洗澡时使劲搓澡的习惯就是那里侯养下的。当时身上常搓破皮见了血点子,仍不肯罢手,想洗白的愿望是多么强烈呀。可惜,我随了我爸的黑皮,这辈子都洗不白了。
上小学时洗澡多在我妈纺织厂的职工澡堂解决,为了热闹,总是约着几个同学一起去,或者去附近别的同学家长工作的单位职工澡堂洗,一张洗浴家属票,也就3、5毛钱吧。我们这些小孩在澡堂里嘻嘻哈哈,挤在白花花的大人堆里沸反盈天,很惹人厌。
那个阶段觉得洗澡真是个乐事,边洗边嬉闹,就象现在闺蜜约个电影、吃个饭一样,还都赤裸坦诚相见,比现在的各种姐妹花关系可近多了。洗澡不光是打理个人卫生,还是社交活动,能在一起洗澡的一定是铁杆。
这种洗澡模式一直持续到初中阶段,那时洗一次澡用时1到1.5个小时,自己搓完,又互相搓背,每个人洗完身上都跟煮熟的虾米似的,红通通。现在我都想不明白,那么漫长地洗一次澡,是怎么做到的。总之,现在,我再怎么认真洗,也不能洗到1个小时。
还记得那时洗头用的是蓝色的海鸥半固体洗发膏,黄色蜂花护发素,洗澡用的是上海硫磺皂。蜂花牌洗、护发素和上海硫磺皂超市里现在还有卖的,海鸥这个牌子,还有这种半固体状洗发膏早已消失得不见踪影了。
在依靠公用澡堂洗澡的年月里,冬天是两周洗一次澡,一周洗一次头,夏天都是在家里盆浴解决。
3
如果有机会洗免费的澡,那大家一定要沾这个光。
比如,有人开会住免费的高档旅馆,房间里可以洗澡,那么他一定会招呼同城的近亲好友去洗个免费澡,大家提着洗浴用品和换洗衣裤,进得旅馆,不及寒暄,直奔主题,然后,湿漉漉地坐在床上聊天,不尴尬,不暧昧,习以为常。
还记得我二姨家住大房子最早,那时不是家家有洗澡设施的,她搬到新家的第一年,过年时从年三十起我们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就聚在她家,晚上排队洗澡。幸亏她家有两个卫生间,要不然,上厕所得多尴尬。从三十到初二,这十几口人就都住在她家了。这样的热闹和对亲戚家的骚扰,后来再也不曾有过。
八十年代末,我家从平房搬到了单元房,我爸学着邻居的样子,在厕所里安装了简易淋浴设施,那是一种一头接在水龙头上,头顶上放个小水箱,将烧开的热水加进去,脚下有一块相当于开关的木板,木板连着一个机关,脚踩上板,混合好的热水就从淋雨喷头酒下来,脚离开,水就停,这样在家里就可以洗上淋浴了,冬夏都行,方便太多。
只是我妈不允许我们一次洗很长时间,怕费水费煤,规定一次只能用一大铝壶开水,热水洗完拉到,不再续水,这一下就提高了我的洗澡速度,从那时起,洗一次澡基本半小时搞定。
记忆里,夏天洗完澡,每个小孩的脖颈和腋窝下,都会扑上厚厚的爽身粉,香扑扑、白花花一片,男孩女孩都这样,象面缸里蘸了一样,凑在院子合欢树下一起玩耍,谁也不觉得啥,现在想来那个样子真是好笑呢。
后来,家里用热得快洗澡,插上电出水就热,曾有人被电过,麻酥酥、让人激灵着跳脚,再后来就有了更安全的燃气热水器和储水式电热水器,洗澡再也不用去公共澡堂了。慢慢地,街上的大众浴池渐渐从视野里消失了,扬州的浴都、欧式的浴城开了过来,还有温泉洗浴,洗澡已不是单纯的清洁身体,这些地方承载着休闲娱乐和高级享受的功能,浴资不菲,吃喝玩乐洗一条龙,可以日夜泡在里面,内容也丰富得多。
毕竟人在家里洗澡还是最方便,近年来浴都、浴城也风光不再,正在象老早的澡堂子一样慢慢消失,这也算是洗澡方式的自然回归。就象国家提倡房子是用来住的,洗澡就是洗澡,无关他事后,就简单纯净了很多。
4
西安的长安东大,一贯以温泉水遍地闻名,多有温泉场馆,今秋,领着老妈去看古观音禅寺的银杏,去早了,叶子没黄,看到公交站上有长安东大的站名,干脆就多坐几站,带老妈去洗个温泉。问了路人,才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一个家庭式温泉浴池,热水是从山里温泉口用运水车拉来的,规制和样式很怀旧,像以前东大街上开的大众浴池,浴资一人才七元钱,主要是针对附近居民和大学生的。
这家浴池面积不大,换衣间十几个平方,浴室三十个平方左右,沿四壁二十来个淋浴龙头,中间是个搓澡用的单人床,角落里还有个木屋玻璃窗的桑拿房,里面红通通地烧着电热炉蒸腾着热气,可惜没有一个人在里面熏蒸。
洗澡的人不多,奶奶带着孙女,妈妈带着女儿,有一两个年轻的女孩,一看就是大学生,其间有个胖胖的搓澡大妈给另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搓澡,在屋当间众目睽睽下,搓得酣畅淋漓。虽然我从小多见识这种澡堂风光,可还真不敢把自己裸呈在众人面前这么上下倒腾。我妈对这种地方极其熟悉和习惯,等人家搓完,她很自然地用水冲了冲中间那张床,坦然而舒服地趴了上去,让我给她搓背。
好久没和我妈一起洗澡了,这几年,她可比以前瘦多了,皮肤也多皱缩,脱了衣服更见苍老,看她的胳膊腿比我都细,只是肚腹庞大,象极了姥姥,心里有点酸楚,岁月不饶人,老妈真是老了呀,70多岁,身份和体貌已是标准的奶奶,以后,可得把她当个老人家呢。在我心里,妈妈很长时间都停留在四、五十岁的感觉,其实,那是今天我的年龄,不经意间,我在忽视她的苍老和我的渐老,潜意识里,是不服老,也是真不愿意家人和自己这么快就变老呀。
这次澡妈妈洗得很满意,一是节俭惯了的她觉得物有所值,二是水很大很热,滑滑的感觉让她想起以前在临潼洗温泉的情景,那还是她上班时单位组织的活动。又和我说起她和我姨陪着八十多岁的姥姥去公用澡堂洗澡的事,说姥姥那时年迈,身子沉的一个人从浴缸里都扶不起来。
她和我一样,和自己老妈一比,还是年青的。
她嘴里没说,但我知道,有女儿陪着她洗澡搓背,她是高兴的。自从我长大到十几岁后,即使在家里,我和我妈也不互相搓背,一起洗澡的机会,如今于我娘俩都难得。
5
记得作家李娟讲过在新疆牧区的冬季,因为水的缺乏,可以用一杯水洗一次头,先把头发打湿,再打洗发水(或者洗衣粉),然后用剩下的多半杯水淋,洗完的头发比没洗时更粘腻。只能盼望开春时,河水解冻,女孩子们打水回来洗澡,犹如盛大节日,令人欢欣无比。
三毛在哭泣的撒哈拉里也写过步行很远去镇上澡堂洗澡的事,水冷的洗一次澡要冻感昌一次,可是她洗完澡回到村里会被人追着问很多遍洗澡的情形,那里的土著有的一辈子都没洗过澡。洗澡在彼时彼地是多么难得的一种享受和荣耀。
还有一些藏民,一生只洗两次澡,出生和死亡的时侯,这给洗澡赋予更神圣的意义。
和这些比,我的洗澡史要平淡幸福得多,虽有不便,却不至于如此艰辛,再若回忆,那年低头将一头黑发泻在脸盆里,黑漆漆地散开,覆满一盆,还恍若眼前,一抬头,镜里鬓边白发已发,用手一攥,发量也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了。
古人说,“沐浴无他术,休寻卯酉中。困眠饥吃饭,无日不春风。”
洗澡和吃饭、睡觉一样,实是一件不能少的大事,想洗就能洗,还洗的方便舒服,也是人生一等一的一件乐事。
我等小民,沐浴更衣,除秽涤身,没有啥烦恼是不可以一洗了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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