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沙井村是西安市有名的城中村,距离高新区只有两站的路程。村中每天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尤其是上班下班的时候,四处人头涌动,电动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谁也不知道村中到底居住了多少人,但是无非就是房东与租客两种而已。
村中一条主道,道两边琳琅满目开着各种店铺,面馆、理发馆、小五金店、蔬菜店、水果店、小型超市等等,凡是生活所需,应有尽有。
主道两边每隔几十米,就往左右两边各延伸出一条窄窄的小道。小道被两边五六层高的自建楼夹在中间,站在小道上往上看,只能看到一线天光,两边的楼墙仿佛要合到一起,把你镇压到底下一般。小道两边也开着各式店铺,不过大多是洗头房,按摩店,成人用品店等,店门口都挂着闪烁彩光的小灯柱,永远都是紧闭的玻璃门上贴着彩纸,透出幽暗的粉红色光亮,仿佛一张张张开着的血盆大口。
沿着小道每走一段距离,又有往左或往右延伸出更窄的小路,通往各个院落。
每个院落的格局大致都一样,中间一个小小的天井,围着天井三面是五六层的楼层,一面是高墙。每层楼隔出一个个的单间,每个单间住着形形色色的租客,每扇门里每天都上演着各式各样的故事,演绎着人生的酸甜苦辣。
2004年夏,沙井村涌入了一批新租客,他们大多都是从农村考入大学的毕业生。在他们身上有几个共同的特点:高考时沾了扩招的光考上了大学,但是大多上的都是三流院校;毕业后由于文聘不够硬,工作还没有着落;大多都是陕西人,并毕业于西安本地的院校;大多都出身于农村。
这群刚刚走出校门,一只脚刚跨入的社会的毕业生们,怀揣着梦想,内心却焦虑而紧张,双腿哆嗦着迈进了他们在校园时憧憬已久的社会。只是这社会、这城市太大了,比他们从小生活的村子要大很多很多,大的他们看不清脚前的路,大的他们心里没有底气。
第一章 入住沙井村
七月初的西安,天气热地狗吐舌头,人躲树荫。一辆公交车缓缓地在站牌前停下,随着广播报站声:“沙井村站到了。”车门咣一声打开。萧文君和朱小强各自提起脚下的大帆布包,背上背着提前背好的大包袱,在车上其他的乘客满是嫌弃的眼神目送下,俩人挤下了公交车。
下车后,朱小强放下手里的帆布包,反手托了托背上的大包袱,笑着对萧文君说:“文君,你看伙计这形象像不像逃难。”萧文君用手擦了下额角的汗,回答道:“咱俩现在都不如逃难的,热死了,赶紧拿上包走。”说完往沙井村村里走去。朱小强提起地上的帆布包,赶紧跟了上去。萧文君个头比较高,但是也被硕大的包袱压得微微弯着腰。朱小强个头小,从后边看已经看不到他的头和身体,只能看到两条腿在交叉前行,咋一看就像大包袱长了脚在移动。
俩人背着包袱终于在迷宫般的村子里找到了目的地。这是一所小院,临着路边是一道院墙,从开着的大门往里看,院中呈英文字母L型盖了三层小楼。和周边盖围盖一圈五六层小楼的院落相比,这所小院是那么的破落不堪。
萧文君和朱小刚背着包袱走进大门,院子的空地上停着一辆人力三轮车,车上放着一个烧煤球的铁皮小炉子,还有满是油渍的灶具,这应该是卖早点的小贩的家当吧。靠墙有一个水池,水池上装有两个水龙头,成群的苍蝇在水池上或爬或飞,仿佛那是它们的乐园。
女房东在一楼房间看到萧文君他们进来,就掀开竹门帘满脸堆笑地走了出来,大声向他们打着招呼说:“你们来了,快上去吧,看你们这汗流的。”萧文君向女房东客气地点点头,说道:“阿姨,你在家呢,那我们上去了。”朱小强弯着腰,也勉强抬起头向女房东点了点头以示问候。然后两人负重爬上了狭窄的楼梯。女房东看他们上了楼,嘴里念叨着:“这鬼天气,真的是要热死人呢。这两个孩子估计也热得够呛。”说着回身掀开竹门帘又进了屋。
萧文君和朱小强中间歇了一会才艰难地爬上三楼,来到最靠里的单间门前。萧文君把帆布包放在地上,又把背上的大包袱放在帆布包上用手扶着,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开门。由于一路上手用力过度,拿着钥匙的手微微发抖竟半天插不进钥匙孔。朱小强背着大包袱,抬头看了眼萧文君笑着说道:“文君,你手抖什么呢,快点,我快撑不住了。”萧文君扭头看了一眼朱小强回答道:“你真是个猪,你都不知道先把包袱放下来。”说完回头又试了一次终于插入钥匙打开了门。
朱小强看门被打开,声音有些颤抖地喊道:“快让让,我真撑不住了。”萧文君估计他也真是撑不住了赶紧让开了身子,朱小强背着包袱手提着大帆布包往门里冲去。没想到门太窄,手里的帆布包一下子卡在门框外,他差点摔倒在地。萧文君看到这搞笑的一幕,笑得差点岔了气。朱小强丢下手中的帆布包,背着包袱走到屋内,来到一块床板前连人带包袱瘫倒到床板上。萧文君提起朱小强的帆布包走进来,嘴里依然笑个不停,喘着气说道:“说你是猪你还真是够笨,都能把自己绊倒。”朱小强依然瘫倒着,一动不动嘴里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行了,差点要了我的老命。”萧文君边笑边回身出门把自己的行李搬了进来。
两个人正躺在包袱上休息,突然听到女房东的喊声:“楼上刚上去的两个,东西放好了吗?”萧文君知道是在叫他们,站起身走了出来,倚着栏杆往下看,只见女房东正站在院子里仰头往上望。“阿姨,是叫我们两个吗?”萧文君赶紧问道。女房东大声说道:“你两个下来喝口水,估计你们都渴坏了。”萧文君听了女房东的话,才突然感觉到自己嗓子已经要冒烟了,是呀,一路上他和朱小强马不停蹄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实际上也是他们舍不得花一块钱去买水喝。萧文君扭头向房间里喊道:“猪,走到房东那喝口水。”朱小强也渴得耐不住了,听到萧文君喊他,立马从包袱上弹了起来,快步走了出来。
俩人下了楼梯来到一楼,女房东满脸心疼地把他们让进了屋里。房间里光线很暗,家具布置的也很简单,左手是一个隔间估计里边是卧室,右手靠窗户摆着一套L型的老沙发,沙发前摆着一张老式的木茶几,茶几上放着一个大玻璃水瓶和两玻璃杯水,离茶几不远靠墙放着一张电视柜,一个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电视机正在放着电视剧。
女房东热情地招呼他们两个坐下喝水,萧文君和朱小强有点拘束地坐到沙发上,端起水杯喝了起来。水是晾凉的白开水,萧文君端着水杯先喝了一大口,然后小口喝着。朱小强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水杯一饮而尽。女房东笑着端起玻璃水瓶给朱小强又倒了满满一杯,然后看着萧文君说道:“你也一口喝完,我再给你倒。”萧文君赶紧一口喝完杯剩的水,女房东也给他满满地续了一杯。
女房东看着萧文君他们喝完第二杯水,指着提前放在门口一个旧单人凉席卷对他们说道:“这是以前我儿子用的凉席,今年他也是刚毕业,现在在深圳上班。你两个要是不嫌弃凉席旧就拿去用吧。”萧文君和朱小强赶紧站起身,嘴里不住地说着谢谢。女房东看着他们脸上满是慈祥,说道:“不用谢我,看着你两个我就想起我儿子,你们年轻人刚走出学校,身上什么都没有多不容易。”
萧文君手里拿着凉席和朱小强起身告别,女房东边送他们出门边说道:“以后有什么事就给阿姨说,千万不要客气。”萧文君和朱小强嘴里称着谢,心头涌起股股暖意。这是他们进入社会第一次被感动,书上说人世险恶,但是他们的人生第一课却是感受到了无比的温情,虽然外边烈日炎炎,但是他们此刻内心没有了燥热,只有那春日般得温暖。
两人回到房中,萧文君想起昨晚他和朱小强还抱怨房东心黑,心里不由地深深感到惭愧。
原来这两天萧文君和朱小强一直在沙井村找房子租,跑遍了整个村子,好点的房子要170元一个月,一般的房子也要120元一个月,有的甚至还要一次交半年的房租。而他们两个钱包里的钱加起来都凑不够500元,最要命的是两个人的工作还没有着落,所以只能望房兴叹。
就在两个人快要灰心的时候,终于找到了现在的房子。两人第一次踏进这所院落时,对院子里破旧的房屋和糟糕的环境很是不满意。但是囊中羞涩,心想这里房子的租金应该会低一些。果然和女房东一谈价格,她开口要价100元一个月,并说恰好昨天有人搬走腾出了一间房。
萧文君和朱小强找了两天的房子,知道房东一般不会和要租房的人讲价,因为来沙井村租房的人很多,房子不愁租。两个人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和女房东讲了半天价,最终她同意90元一个月,并说这是全村最低价了,不能再少。
萧文君和朱小强到门口两个人合计了一下,一个月90元应该是很便宜了,但是再加上要预付一个月的押金,这是规矩不能免的,就要一下拿出180元,两个人心里还是很舍不得,对于他们现在的经济状况,每省出一块钱都有大用处。但是又不能没地方住,学校宿舍马上就要贴封条了。商量之后两个人决定就住这里算了,虽然心里依然觉得有些贵,毕竟这里的租金已经是他们跑过的所有房子里最便宜的了。萧文君对朱小强说道:“等会进去再和房东谈一次,看能不能再便宜点,如果不能就90元租吧。”朱小强点了点头。
两人又回到院子里,萧文君诚恳地对女房东说道:“阿姨,我们两个知道90元一个月已经是很便宜了,但是我们两个确实没多少钱,你看再能不能便宜点。”不等女房东开口,朱小强抢着说道:“阿姨,我们两个都是农村出身的大学生,今年刚毕业,工作还没有找到,你就可怜下我们。”女房东刚想说什么,看着他们两个稚嫩的面孔又没开口。萧文君和朱小强带着乞求的目光看着女房东,也没有再开口。
最后女房东叹了口气,对他们说道:“你们两个跟我进来。”说完扭身掀开竹门帘进了屋。萧文君和朱小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俩人满是疑惑地跟着进了屋。女房东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两个低声说道:“一个月80,再不能少了,但是我有个要求。”萧文君和朱小强一听说80 ,异口同声地说道:“阿姨,有什么要求你说。”女房东看着他俩继续低声说道:“如果别人问你们租金多少,你们就说是90元一个月,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是80。”贾文君和朱小强满口答应下来,当场表示绝对不对任何人说。就这样两人交了钱,女房东写了条子,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交给了他们。
萧文君和朱小强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两个人欢天喜地地回到学校收拾家当。晚上两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宿舍其他的同学都已经搬走了。说起白天租房的事,朱小强问萧文君道:“诗人,你说咱两个有没有可能被女房东套路了,就她家院子那环境,我觉得最多也就值80一个月。”“诗人”是萧文君的外号,因为他平时好作诗,用陕西话发音也可以读为“死人”,所以大家喊他“诗人”有时候是“死人”的含义。萧文君想了想,觉得猪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也开口说道:“有这可能,但是钱已经交了,就当给社会大学交的第一笔学费吧。”于是两个人一直认为那个女房东是个外表和善,内心黑暗的包租婆,并且难免对她有些言语上的打击报复。
此刻两个人坐在房间的床板上,萧文君掏出磨砂猴自己叼上一根,又扔给朱小强一根,两个人各自点上烟,默默地抽着,谁也没有开口。两张沉默的脸上,都满是愧疚和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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