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城记:详说西安围城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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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围城战时期的山西靖国军三位悍将:张义安、邓宝珊、杨虎城。
1926年的那场西安围城之战是中国近代史非常重要的一段往事,不过少为人知。陈忠实在小说《白鹿原》里面,曾经简笔述说了这段历史:
“......城里市民男女老少不下五十万,全都跟‘二虎’的将士扭成一股坚守死守……要把那五十万军人民人全部饿毙……大约得到秋后了……”寥寥数笔,不知道这段历史的,也就将之当做了故事,消遣着看了。然而,知道西安围城这段往事,看着无辜的“五十万市民”冒着战死、饿死的风险,随着“二虎”的军队为正义守城,不免背心发麻。西安围城战为靖国军、镇嵩军两个军阀山头的若干大小军阀为抢夺陕西、豫西治权而发生的一场典型的军阀混战。是役,陕军将领杨虎城、李虎臣率部困守西安,镇嵩军大帅刘镇华引军攻城不下,最终变攻城战而围城战。
在这场长达226天的鏖战中,靖国军和镇嵩军彼此都是无差别向对方狠下死手,甚至对己方的老百姓也是狠下死手,两军相持相耗,乱枪乱炮,玉石俱焚,以致战死数万官兵,饿死军民无数,在战事最艰苦时刻,西安城内甚至频繁发生了“人相食”惨剧……
此前,民国早期军阀混战通常点到为止,但是,经过西安围城战为民国时期军阀混战的第一次大规模的围城战,第一次大规模的无差别攻防战的深远影响,此后的民国军阀混战也就拉开了攻杀不留余地的血腥、惨烈的序幕。
要说这段往事,就得从1925年12月张作霖、吴佩孚等组成反赤大同盟,建成奉、直、鲁、晋等讨赤联军,向北方的冯玉祥国民军、南方的孙中山武装开战说起。
战争初期,鉴于孙中山兵力弱小又远在南方,张作霖、吴佩孚果断确定先北后南战略,以奉军、直军精锐乱拳痛殴冯玉祥。冯玉祥屡战屡败,最终与苏联代表在张垣郊外山村密议约定通电下野,离开部队,自驾北上莫斯科,借助苏援东山再起。(这节故事,且看《冯玉祥在1926年下野始末》和《冯玉祥五原誓师始末》)。冯玉祥突然不管不问抽身远去,数十万国民军集体平沙落雁硬着陆,人人屁股落地摔得不知所云。严格意义解释,国民军并非一支现代化的国家军队,而是装备近代化武器的近乎中世纪风格的私军,分为冯玉祥嫡系和非嫡系两大单元。1922年,冯玉祥作为陕西督军率部东进华北,参加直奉军阀混战,经略中心转向华北、绥察,这样,冯玉祥的老根据地陕西、宁夏等西北地区,也就逐渐由嫡系部队转向了陕甘杂牌、地方武装。1924年北京政变之后,冯玉祥声称革命,为对应南方孙中山国民党,而决定将部队改编为国民军,以自己为总司令兼第一军军长,胡景翼、孙岳为副司令分别兼任第二军军长和第三军军长。其中,实力最强的冯玉祥和实力最弱的孙岳驻防京津、绥察、河北等地;实力次强颇受冯玉祥忌惮的胡景翼则被挤往河南,就任河南军务督办。河南地处中原,既以中枢勾连陕西、河南而华北,也为北方策应南方孙中山集团的战略要地。因此,苏联方面为整合南北一盘棋,还是派出西纳尼、魏金斯基等30多人顾问团和大量苏式军火援助胡景翼,缓和胡景翼、冯玉祥矛盾,使得胡景翼国民2军成为北方仅次于冯玉祥集团的第二大亲苏武装集团。不过,胡景翼实际上性格爆裂,统治河南行为鲁莽,更是直接激化、扩大了豫陕两地民间矛盾,为后来发生西安围城埋下了伏笔。一度与冯玉祥几乎齐名的河南督办,国民2军军长胡景翼。当时,胡景翼为人性情暴烈,所辖国民2军大多为陕西刀客编成,本身军纪极差,又大量收编河南各地土匪,最终聚集成一支几乎全是土匪编建的军队。这支军队虽然挂了国民二军招牌,各路土匪山头林立,却是都服在胡景翼膝下,为胡景翼的私人武装。如此使得胡景翼恍然“土匪头”,在督率国民二军客军治豫期间,行为做事更是有恃无恐,每逢地方稍微风吹草动,总是小题大做,常调大军抢劫弹压,民怨极大。其中,1925年1月,国民军二军掠夺民财与河南禹县民团发生冲突,胡景翼闻讯暴怒,调主力军队包围禹县,纵兵烧杀抢掠,酿成惨绝人寰、骇人听闻的禹县屠城惨案,震惊中外。事后,面临国际国内压力,胡景翼仅将部下一名团长王祥生枪决,以布告缉拿在逃旅长曹士英而草草结案,以安地方。然而,以禹县屠城之惨烈、血腥,事实上激发了陕、豫民间的误会和仇恨。1925年4月胡景翼病逝开封,岳维峻继任督办河南军务和国民二军军长。1926年,冯玉祥为绝对保证下野不失权,即采纳苏联顾问建议,以深得孙中山信任,但是体弱多病,不堪事务的国民第3军军长孙岳走上前台,挂名代理国民军总司令。
而后,冯玉祥委托苏联军事顾问襄助麾下第一亲信将领张之江再次改组国民军,扩充军队编成了由他的嫡系将领鹿钟麟、宋哲元、李鸣钟、刘郁芬、郑金声、门致中、石友三等人为军长的7个军。这次编组使得诸位军头再次升级,皆大欢喜地形成了相互牵制,唯有向上效忠冯玉祥的人事布局。就此,张之江继任国民军总司令和西北边防督办职务,指挥国民军主力15万人,在以南口为核心战场,东起内蒙多伦,西到晋北大同的千里战线上,靠着苏联军援,与奉、直、鲁、晋等讨赤联军进行全面作战。因此,他们的西北边防督办、西北军名义所控制的陕西、宁夏、甘肃等西北地区,实际上也就只能交由对冯玉祥历来是阳奉阴违的陕西各地军头、地方势力分别割据。大军阀如张作霖、吴佩孚、冯玉祥、张之江们在华北、绥察大战。这期间,先后都为冯玉祥的小兄弟的刘镇华、李虎臣、杨虎城等人,即在西北军阀混战中开始崭露头角。1926年3月,按照苏联顾问建议,在直系主力在北线南口与冯玉祥集团对峙的大势下,时任国民军第2军军长兼河南省省长岳维峻决意率领装备苏式枪炮的国民第2军加入混战。不料,这支经过苏联顾问训练和装备苏式装备的国民第二军底板出自陕西刀客,素质、纪律太差,一战之下,即被挂着吴佩孚十四省讨贼联军旗号的直系寇英杰部和刘镇华以河南子弟新编的地方部队联手打败。随即,当时的陕西军务督办李云龙,即率领后来二虎守西安之李虎臣和国民第二军的第3师师田玉洁,东进河南,援应岳维峻。这次国民军第二军东征,连直奉讨赤联军主力的面都没有碰上,即被刘镇华拉起地方民团、河南刀客、红枪会、大刀会的各路散乱武装迎面打败。1926年3月16日,装备苏式武器的3万余国民二军全军覆灭,残部缴械投降。当时,刘镇华镇嵩军缴获了7万多件武器,大大发财,这才心满意足将陕籍被俘官兵西释潼关。其中,像李虎臣、邓宝珊、田玉杰等国民第二军将领,都是混杂在士兵人群灰头土脸逃进了关中。将河南从国民二军暴政中解放出来,刘镇华在河南一时人望飙升,他的以镇嵩军旧部、地方民团、河南刀客、红枪会、大刀会混编的新的镇嵩军更是兵势大盛。然而,河南的军阀,依旧是军阀,河南的刀客也同样是刀客。机会一到,刘镇华也就有了胡景翼那样的雄心勃勃的狂想。1926年4月,刘镇华决意率6万镇嵩军精锐,号称10万大军,进攻西安,夺得陕西治权,也来一把客军治陕。当时,刘镇华认为,国民二军惨败不久,西安最高军事长官及陕西督办李虎臣本人也是尿遁逃回西安,西安兵马收拢不过5000余人。另外陕军唯有杨虎城幸免河南惨败,却又不过8000余人枪,都系刀客土匪编成,战力有限。
因而镇嵩军如果进展神速分隔二虎兵力,再强势攻占西安,控制全陕西几无悬念。刘镇华虽然也是刀客出身,但他却是正经的晚清秀才,保定北洋优级师范学堂、保定法政专门学堂的毕业生,是真正的读书人,早年曾由北洋政府任为陕西省省长,与西安士绅颇有旧情。为此,刘镇华在进军西安的同时,以不忍兵戈施加西安为由,派出说客开列优厚条件让李虎臣弃城,同时还秘密派人联络西安民间士绅,组成了一个“和平期成会”,劝说李虎臣率部退出西安,以免西安战祸。如此在迫近西安城东,刘镇华认定胜券在握,踌躇满志着下令全军休整三天,预备和平进入西安。
就在这三天,杨虎城连夜带兵驰援西安,完成西安布防。
当时杨虎城为陕军三流人物,兵少将寡,正率他的国民三军第3师与陕西地方军阀吴新田在西安以西岐山一带,小打小闹,争夺地盘。杨虎城受于右任的嘉勉、承诺及热词感召,决意放弃岐山的地方军阀的小打小闹,转身率部东进三原,驰援西安。4月15日,杨虎城即派出主力冯钦哉、姬汇伯的2个旅连夜秘密进驻西安。
此后,杨虎城、李虎臣、邓宝珊等人盟誓死守西安,既派人出城抢运粮食,在城内搜集粮食,抢修工事,更对西安城内军心民心予以整肃,捕杀“和平期成会”动摇分子,严禁平民进出西安……这一阶段,两军在县城外零星接战,战事既不激烈,西安绝大多数平民更不知未来战事惨烈,因而少有撤退迹象。刘镇华最初不以为意,他所采行的围师必阙战略,仅从东、北、南三面围攻,留出西门,预备放西安平民逃生,或者诱使守军突围。然而,如此交战到5月中旬,战事日趋激烈,西安城内粮食短缺,城内军民更无出逃之意,刘镇华索性也就指挥各部全面围城。
镇嵩军野战能力远强靖国军,两军数度交火,靖国军退守除却红庙坡、小雁塔等少数临城要地,镇嵩军则完成了对西安的围城。1926年5月20日,杨虎城、卫定一、邓宝珊等人在西安发表通电,表示西安守军改编为陕西陆军,尊李虎臣为总司令,死守西安:“频年以来,内争不息,无名之战,徒苦吾民。此次时局变化,定一等深恐战事扩大,危及乡邦,当经公推井帮办维持陕局,实行保境安民,通电全国,严守中立。乃刘镇华野心未戢,啸聚红枪会匪数万之众,长驰犯陕,围攻西安,烧杀淫掠,所至为墟,似此残民以逞,实为人类公敌。定一等保护桑梓,责无旁贷,坚守省城,已逾匝月,万众一心,人自为战。兹因井帮办迄未南下,军事亟待进展,爰于5月19日开各方联席会议,共同决定,恭推李公云龙为陕军总司令,并公推田公玉洁、杨公虎城为副总司令,邓公宝珊为总指挥,卫公定一为副总指挥,所有队伍一律改编陕西陆军,一致声讨。除恭请总司令即于5月20日就职外,定一等对总司令绝对服从,对原有主张,坚持到底,誓歼嵩匪,以期恢复吾陕父老子弟之安全而后已。”通电发布,撕破脸面,两军势不两立,一场长达200多天的围城之战就此越发惨烈。作为西北最大城市,中国第一文化古城,西安沦为战场,实为中国历史的大悲剧之一。因为双方都是刀客的军队,两军对垒都是无差别对攻,狠招毒招无不用极致,因而无论早先进城避战的难民,或者被围在城里无法出逃的市民,在此险恶态势下,都是成为城内外的敌对两军博弈胜败的筹码和人质。陕军兵力不多,但是凭险守城,又装备有数台马克沁机枪苏式自动武器,因而,他们对付缺少重炮,大多装备单兵武器,甚至还有梭镖长矛的6万余镇嵩军,一番死战,当然能够抵抗镇嵩军的“梭镖攻势”。激战数月,镇嵩军屡次冲锋失败,又无足够重火力打开西安高大的城墙,只得挖地道爆破西安城墙。不料,镇嵩军搞到的炸药质量极差,三番五次爆破全无进展,刘镇华焦躁之下,只得下令环城挖出堑壕,预作长期围城,死耗西安城内的二虎。两军对峙,死耗,刘镇华想驱赶更多的平民进城分食西安城内有限的粮食;李虎臣、杨虎城则希望驱赶部分民众出城以减轻压力。当时城内,父母们饥饿红眼易子而食,满城全无婴儿啼哭之声。不仅粮食完全断绝,甚至城内的草根、树皮、皮带、皮鞋、马匹、猫狗、耗子、飞鸟等等都成为军队控制的紧要物资,全城平民已经处在生死一线之时,国民党已经在遥远的广州发起了北伐战争。就此,为坚定二虎守城决心,于右任专门派出代表,及时传来命令:就此,饥馑阴霾积压,西安围城双方在稀疏的枪炮声中延续着有气无力的对抗。如此战至8月中旬,西安围城最后时刻,城内不仅平民饿死很多,守城军队也是饥饿之下割食阵亡者遗骸,不愿人肉相食者大多只能饿死。当时,纵算杨虎城与李虎臣二人和他们的亲随扈从,也是饿得头昏眼花,满脸浮肿。如说他们没吃过人肉,却也有极小的可能。9月15日,就在于右任遥控、嘉勉二虎困守死城不久,冯玉祥抵达五原。9月17日,冯玉祥率部誓师五原,整编各部为国民联军,确定“入甘援陕、联晋图豫”的新战略。其中,往西安援军由孙良诚任总指挥,方振武为副总指挥。冯玉祥另外还以宁夏民团改编为国民联军第四路军,以小兄弟马鸿逵任路军总司令兼暂编第七师师长,以十路军马,分从蒙、甘、宁等地分路入陕,解围西安。11月初,马鸿逵率暂编第七师到达长武,与孙良诚部会合。马鸿逵在得到装备加强之后,率部为前驱,孙良诚和苏联顾问率一个旅、两个独立团策应,随即向西安外围“镇嵩军”外围防线展开猛攻。一战之下,马鸿逵部刀利枪快,旋即击溃了刘镇华的外围防线。此后连续两天,就在孙良诚、马鸿逵率部步步进逼之时,装备了全套苏联装备的国民联军第二师刘汝明部赶至西安,集中火力从西安南郊进攻镇嵩军防线。当时,镇嵩军在西安城外的外围防线与和核心防线之间,环城深挖了宽约两丈、深一丈七八尺的隔离壕沟,刘汝明指挥该师六千官兵冲锋,却因步兵行动迟缓,沟深地滑,难以突破。而后,马鸿逵精选全师骑兵和董恭所骑兵支队组建了李凤藻骑兵加强团,配合第二师担任主攻任务。
1926年11月20日夜间,刘汝明、李凤藻各自星夜率部赶往指定地点集结。11月21日拂晓之后,刘汝明即指挥步兵向镇嵩军大雁塔防线展开全面攻击,李凤藻骑兵团则绕道穿插敌军后方,预备前后夹击镇嵩军。李凤藻骑兵团行至半途,被镇嵩军发现,旋即集中枪炮猛袭,又抽调右翼增增援兵力两面夹击骑兵团。战至中午时分,刘汝明、李凤藻各自督率所部强攻,李凤藻骑兵团更是人马填坑堑壕,完全是不惜血本向西安突击,同时,西安“二虎”也挑选精锐开门向镇嵩军发起反攻。11月27日晚,刘镇华眼见大势已去,遂率“镇嵩军”全线撤退,次日,李虎臣、杨虎城宣布守城成功。相传,西安解围之时,“男女同胞扶老携幼,游街玩巷,不啻奔出水深火热之中。浩劫余生,庆骨肉之团圆,狱中饿囚,睹和平丰乐之象,正如饮清凉散,坐春风中”……云云。实则,从1926年4月16日死耗至1926年11月28日,长达226天的围城之战,使得富庶、繁华的西安古城从天堂沦落地域。相传,围城期间,西安城内即有饿、病、冻、战死的军民有五万多人。当时,由于无法出城安葬,守军只好在皇城东北角空地掘出两个大坑,草草掩埋。每日死者抬来,无日不是数十上百,没有棺椁,层层叠压,统一掩埋,其情极惨……因此可以推测,等到西安解围,除非政要权贵,在西安城内普通军民,可能除却恐惧、悲伤、麻木之余,绝无闲人会作所谓“游街玩巷……睹和平丰乐之象,正如饮清凉散,坐春风中”之举。当地人以西安围城为背景的旅游演出。
其中,尤以当时的豫陕军阀彼此间的混战,全面激化了豫、陕民众仇恨, 酿成了太多相互冤杀的人间悲剧。西安围城期间,镇嵩军多有对陕西军民的屠杀,以及解围后陕军与国民联军以中世纪军队的模式辣手杀降,都使得西安围城这段历史满是血腥、悲惨,让人无法、不忍正视。只是难得理喻的是,事件过去近百年,事件并非久远,但是现在人们反而风轻云淡,每每说起“二虎守西安”往事,已经淡忘历史的凄惨、血腥,眉开眼笑说起的,还是一场可歌可泣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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