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过年了,说起过年,我的第一反应不是穿新衣吃大肉,而是洗澡,痛痛快快泡个热水澡。
过年前一定要洗澡,这一反应打记事起至今五十多个年头未曾改变……
六七十年代的北方城市西安,从现在的视角看确实是落后的贫穷的,尤其是冬天经常北风吹起黄沙漫天,上学路上我们弯腰曲背,眯缝着小眼睛紧闭嘴巴,动作稍微不标准,眼睛就会刮进个沙子,小伙伴就会帮忙翻起眼皮用劲吹。
尽管天气恶劣,我们的生活还是很讲究卫生的。每天早中晚要洗三遍脸,一早一晚刷两遍牙,女娃娃还多一项就是每晚睡觉之前必须洗屁股,用专用的毛巾和小盆,这是铁律必须执行的日常。
我妈是我们家严厉的执行者,记得有一次晚上我忘了刷牙就睡觉了,我妈把我从被窝里揪出来去厨房水池子刷牙,我不从,她就拿起菜刀威胁:再说不刷,看我不劈死你!
吓得我屁滚尿流地就范了。
当然再好的习惯也扛不住北方的灰尘和身体的新陈代谢,露在外面的手脸再干净,长期不洗澡造成的瘙痒难以抵抗,我们经常的动作就是把后背抵在凸出的墙角上左右蹭痒痒,形容脏的程度经常用的一句话就是,看你脏滴脖子上的灰一刀都砍不透。
再心疼的女娃娃都有深藏膝盖上胳膊肘上油光发亮的垢夹的经历,大家都一样,垢夹很公平谁都不饶过。
姜文和刘晓庆主演的电影《芙蓉镇》里女工作组组长和专吃运动饭的懒汉偷情时,组长的手触及懒汉脖子时说了一句“你该洗澡了”,很真实,把那种长期不洗澡的脏表现得淋漓尽致,那是一种犹如触摸油画般的手感,涩涩地糙腻。
夏天好说,洗澡不是问题。
关键是冬天,天太冷了,房檐上结着冰溜子,房子里也没有暖气,每天早上起来窗户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冰花。
平时十天半个月在家里用大盆烧点热水对付着洗洗擦擦,但到了年跟前所有人,都必须在大年三十十二点以前洗澡、洗衣服里里外外干干净净,包括换下来的脏衣服都得洗好晾出来,好像不洗干净就过不了年一样。
我出嫁前在娘家的二十六年,年年如此。
自小在我妈严厉的教训下,我家姊妹们就像巴普洛夫条件反射试验室里的小狗一样,只要听到过年两字就条件反射的:洗澡,洗澡,洗澡去!
年前,大人们都忙着炸鱼炸麻叶,蒸肉蒸馍,大扫除。家里的娃们则哥哥带弟弟,姐姐带妹妹去澡堂子洗。
我就跟着我姐。
我们常去的珍珠泉浴池,位于和平门里大差市什子西北角四院对面。
洗澡要带的标配是:一个大洗脸盆、干净的内衣内裤、装着香皂的肥皂盒、毛巾、一盒香脂、一瓶雪花膏,香脂擦手,雪花膏抹脸。
要过年了洗澡的人特别多,澡堂子又少,印象中从和平门到火车站整个解放路只有两个澡堂子,我们和平门外的娃基本上都在珍珠泉洗。
洗澡排两三个小时的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先是站在大街上排,冻屁哇哇滴,一站一两个小时,鞋里的脚指头冻得生疼。
头排到大皮帘子里头就舒服了,有暖气有长条凳,随着洗好澡的人们出出进进,阵阵香风撩拨得人晕晕乎乎,瞌睡虫就上头了。
珍珠泉浴池买票在一楼,票价多少我不知道,我没买过票都是我姐给我买,可能一两毛钱吧。
现在一毛两毛不是钱,那时候过年大人给我的压岁钱也就两毛钱。
女淋浴在二楼,排队排到门口就等着里面出来叫人,一回进去八九十个人,门帘子后面收票的是浴池工作人员,穿着大胶鞋花裤衩白跨栏背心,跟搓背的打扮差不多,是不是一个人不清楚。
进门首要任务就是占柜子,找拖鞋。
说起拖鞋,很有趣,全西安市澡堂子的拖鞋都是一顺顺的,绝对找不到成双成对的,据说是男部全是左脚的,女部全是右脚的,这是防止偷拖鞋的妙招。
回忆我们小时候在澡堂子洗澡的情景,有时候都有点后怕,那么多人赤条条挤在一起,想想那陌生的肉与肉的碰撞和摩擦的感觉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珍珠泉的淋浴房都是大开间,一个开间有教室那么大,顺墙四周一两米一个淋浴头,通常一个淋浴头要八九个人共用,放眼望去热气蒸腾白花花的玉体摩肩接踵,淋浴头强力的喷水声、女人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小孩子的哭闹声再加上浴室特殊的回声,一派杂乱喧闹。
在这样的环境下难免就会磕磕碰碰,吵架打架时有发生,几乎每次洗澡都会遇见打架,打架缘由无非是谁霸占了淋浴头,谁把肥皂沫子蹭到了人家洗干净的身子上,谁又踩了谁的脚,谁又不小心用错了别人的香皂等。
打架的序幕是吵架,吵架一旦吵到:你咋,你想咋,你能把我咋,你动我一指头试试!基本就开战了。
女澡堂子里打架,不外乎两种杀手锏,一是抡毛巾抽打,一是揪头发。抡毛巾抽打这一招很毒,湿毛巾抽在光皮肉上一抡一条红印子,但它需要场地,弄不好就伤及旁边的人。这揪头发就没有那么多顾虑,目标精准,既满足了有个抓手的依托,又能使出解恨的洪荒之力。
有人要说女人打架不是爱用手指甲挖嘛,那光不溜秋的挖着肯定解恨。你还别说就我经见过的场面,还真没有见过用手指甲挖的,现在想想倒不是那时的女人打架讲武德,很大的原因可能是手指甲盖被泡软了废了。
南方人理解不了北方人对洗澡的情有独钟,冲个凉而已至于吗,就像北方人理解不了南方人过年吃汤圆,香得不解馋甜得不过瘾淡不唧唧有啥吃头一样。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过去因为贫穷因为冷,因为肌肤对水润的渴望,因为身体对温暖的需求,因为心底里对春天的期盼,造就了北方人对洗澡的仪式感、成就感、舒爽感。
说起洗澡,还有个问题对我印象深刻,小时候不太理解现在想来,那是一种奇怪的现象,就是拿某种群体性的缺陷去攻击群体里神圣的目标。
我小学的音乐课老师,是个非常漂亮的上海姑娘,高挑的身材挺拔柔韧,细长的裤子火车道子楞增滴很,小皮鞋啥时候都亮晶晶的,好看归好看,但她是从骨子里不合群,搁现在说就是很高冷,对男人对女人都是一样的高冷,这就引起了女人们的愤怒,我就听过大年级的女同学议论:看她有啥傲滴嘛,上回在澡堂子里碰见过,膝盖一样脏地发亮。
这就好比男女之事尽管大家都在做,但面上大家还是要鄙视认为是见不得人的事,不能在大众面前议论一样,尽管大家都脏但不要说出来更不能把谁特指出来,尤其是说一个年轻的女娃娃,那简直就是最大的侮辱。
话扯远了,再回到,不洗澡到底能不能过年的问题上。
回答,肯定能,咋能不能么,又没有年在那立着把门不让过,只要你不在乎,只要你家里人不嫌弃,肯定能。
但是这个年你会因为没经过洗澡的仪式,而过得没有灵魂,没有庄重感。
虽然现在生活好了,家家都有洗浴设备,咱北方人大冬天也有了三天两头洗澡的习惯,但对我们五六十年代的人来说,洗澡依然是过年前的一个重要仪式。
尤其是经过了2020年的疫情,年前更应该彻底洗个热水澡,洗去晦气洗去病毒。
在这里我给大家送上一幅我创作的窗花《肥婆肥牛福满多》,祝福朋友们牛年快乐大吉!
图文作者 | 骷髅裤头 | 陕西人
标签: 西安和平门洗浴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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