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频繁加班至很晚，且通勤距离近20公里的打工人而言，企业滴滴真算得上是公司的眷顾与恩惠。我在很多个夜晚的十点、十一点甚至十二点都看过东二环沿线夜景，沙坡立交桥梁错落有致，桥下车来车往、左右车辆交汇，体会着城市的立体感，觉得自己也变得轻盈，一瞬间仿佛生活不那么沉重。当车窗外亮着的灯光迎面而来，我在车子的后排和网约车司机闲聊，关于生活，关于工作，关于城市里的奔波。由南至北的路上，看过多少遍夜景，就遇见过多少位司机。
01
“啥都顺顺的！”晚上11点多临下车，司机大哥给我送上的祝福。
小区门口，我推开车门下车，感动的话一股脑脱出：谢谢，辛苦，早点回去休息。
4月初某晚下班，坐上企业滴滴约的车已经11点了。司机大哥打招呼说道：你这在南郊上班回家也确实够远的。我说：这还不算极限通勤。
大哥没理解，我带着工作状态的严谨，随即搜了下前段时间网上讨论的“中国有1400万人处于极限通勤状态”，定义是单程在1个小时之上的通勤。这么说我也属于极限通勤的群体成员了。
大哥说，大家上班普遍住得远，通勤时间长，其原因在于城市布局发展不合理。围绕着西安东高新没有发展起来，西高新一直在扩说起，他早先在科技四路上班，上班十六七公里，开车上下班也还方便，后公司搬迁通勤路程达三十公里，早晚高峰堵在三环上，尤其晚上下班搞不好要超过2小时。过了天命之年的大哥，受不了整日坐在车里、耗在路上的折磨，在疫情之前离开了供职多年的公司。言语间透露着过往的心累，所以对深夜瘫倒在座位后排的我，大哥必然能最大程度地理解我身心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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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通勤谈及房子，他说年轻的时候租房无所谓，你尽可以随意无非就是多跑跑，在路上花费一些时间。具体到买房，就要权衡房子的位置、学区，说到底咱们这些人奋斗打拼都是为了让孩子享受良好的教育条件。又列举了拉过的乘客，通过买房又租房各种方式，让孩子到了很好的学校上学。
途中大哥接听电话，喊了一声妈，推脱着说你不用再端了，前几天端的还没吃完，十点多吃了一份炒面，这会儿不饿，叮嘱早点睡。应该是老人还要絮说些什么，他说，还在送乘客先不说了。猜测是老母亲要过去给他送饺子吃，毕竟在北方话语体系中，能够和“包”这个动词搭上的食物除了饺子，几乎没别的了。
之后又聊到目前生活状态，大哥的妻子已经开始领取养老金，平日在帮朋友照看一家店，每个月有一些收入。孩子在高中实现逆袭考到了不错的学校，一家人非常满意。大哥还不到退休年龄，跑网约车算作一项工作，因为腰不好，不舒服时就休息，眼下生活压力不那么大。
02
某夜，十点半，我坐上一位陕北口音的网约车司机的车。一般打开车门上车时，司机都会问一下尾号，核对乘客信息，这步骤还真不多余。公司晚上加班人多，等车时经常看到路边站着很多人。这晚我看着四五米开外我约的车停下，一个女生上去拉开车门，我还疑惑没点拼车呀。正迟疑时，她关上门，朝后面一辆车走去，显然是没看车牌。
我打开车门，核对了手机尾号，顺带调侃了上一个不看车牌的莽撞侠，车就发动了。
上车后，司机从路边的查酒驾说起，谈及开车以来的大小事故。有次他在路途中，位于上坡路段堵车了，正常情况停下来等等便是。等待的间隙，前方一辆箱车溜了车，大概率是司机操作不当。停车的位置不便于避让，看着溜过来了，司机尽量向后移动还是没有躲开。前面箱车擦了车头位置，报保险修车，耽误了自己正常营业。典型的行车安全，不光要靠自己保障，还有赖于来往司机的安全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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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驾车比较容易犯困，人的天性就是在夜晚睡觉。多数时候，只要和司机聊几句开个头，这一趟回家路上人就精神多了，之前听一个司机说主动和两个乘客聊天被投诉的事，想来规则是不允许司机主动和乘客聊天。所以行车途中司乘之间，谁开头比较重要。记得去年有次晚上遇到一位健谈且幽默的小哥，一路上他不断地更新话题，起承转合之间，我像个捧哏演员一样，回应几个“嗯嗯”“噢”“是吧”“是这样？”也是很有意思。
那晚这位诉说不走运的大哥也是一样，他的陕北口音喋喋不休，大多的语句我不努力侧耳是听不懂的。后面讲到一个快递小哥，我认真听了。这司机大哥在路上行驶，旁边辅道上窜出来一辆快递小车，大哥在快速行驶中减速来不及，两车就撞上了。生气之余，看到快递的小伙摔倒在地，他原话是：“那娃太小了，不知道有没有十五六，一看就是个孩子，估计初中都没毕业，不懂交通规则。从地上爬起来把他吓得，我看他太小了，估计是刚不念书了，也没挣钱，就说‘你走吧’。”
大哥宅心仁厚，虽然絮叨不停，还是不忍让初入社会的孩子承担责任，回头修车自己又搭进去八百多块钱。
03
操着地道南方口音的司机接上我，我问了句：你是南方人吧？
司机回答说不是南方人，来自东邻豫省，很多乘客都说他是南方人。我说，你这口音很地道，像是广东福建那一带。他接着说，早年间在闽省待过，待得久了回到老家，和家人都讲不了方言了。我回应，可能去的时候比较年轻，被周围的当地人带偏了。由此想到人们时常争论的“鬓毛shuai”还是“鬓毛cui”,诗人贺知章是如何做到少小离家老大回，而乡音未改的呢？那时代没有即时通讯，离了家便没有了保持语音沟通的机会。
之后又提及西安外省人越来越多，尤其周边甘肃、河南、山西省份的人。大哥说西安工资确实不高，消费却很高，没有什么技术和学历的普工工资就三千多块钱，当前这消费标准，大哥以自己大致每天花销的为例，每日三餐、喝水及抽烟下来最低得五十块钱。他特意提及喝水，我才觉得在公司每天接水泡茶的平常事，无形中节省了生活成本，他驾车期间喝的每一瓶水都要从收入中刨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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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八零年的大哥来自农村，谈话间各自说起父辈，他说双亲七十多岁还在老家种地自谋生计。我本以为豫省人多地狭是少许几亩，不料老人居然耕种十多亩。他劝说不要辛苦劳作了，可老人依旧想着自己挣点钱，不给他们增加压力。显然，这种勤劳拼搏的品质具有代际传承的特性。
大哥说：挣钱不容易，所以花钱就省着花，和媳妇出去吃饭超过50心里就会觉得多了。（想来也肯定是句玩笑话）
我说：你比我长十岁，我比你接受度高一些，和媳妇从不计较，和朋友吃饭超过100好像就过了心里那道坎，有点肉疼。
大哥说他父母七十多岁仍旧耕种着十多亩粮食，浇水、施肥、灌溉、收获，坚持劳作养活自己，不向子女要钱甚至还想着帮衬他们。而我父母六十多岁也一样，还从事着繁重的农业劳动。
我们也都认为，年岁小时在父母身边生活，目睹过挣钱的艰辛和花钱时的精打细算，他们如同榜样，成年后挣钱时虽不再是吃不饱肚子的年代，对挣钱与花钱却承袭了上一辈的习惯。只有深切经历过苦难的日子，方才懂得节俭和勤劳的价值。大哥说他的孩子花钱就没有那么节俭，买衣服鞋子都是二三百的标准，给他讲过去生活的不易也理解不了。
04
去年某段时间压力比较大，工作比较艰难，晚上加班频繁，我整个人状态极其不好。某晚下班打上车，司机大哥说道，你们这块加班的人多，晚上十点前后会有一波。网约车司机寻找顾客犹如觅食，经常加班的我等职场人就是寻觅的对象。
我说：这是企业滴滴开启的时间，便是打车高峰。晚上出没的司机善于搜寻路程长的乘客，常加班的人则能把握加班时长，享受辛苦等来的福利，他们都善于把握晚上的时机。现实面前没有退路、也找不到捷径，夜深人静时努力付出就尤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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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说职场不容易，工作中找不到成就感，还要承受一些莫名的苛责，呈现出灰心和疲态时，大哥告诫说，不要有放弃现在这份工作的想法，疫情影响下多少公司经营困难减员裁员呢，你要知道你有份工作已经让多少人羡慕了。再者，工作本来就不是为了开心的，工作不仅是为了挣钱，也要锻炼工作中处理事情的能力，肩上有责任，不是说不顺利就换。
谈及经常加班，他又猜我的工资收入状况。我如实告知。他说，这已经相当不错了，并举他妻子作为某分公司负责人的收入水平与我相当的例子，鼓励我努力度过当下工作的难关。
工作之外，闲聊了几句家庭状况。大哥指点说，你们刚步入社会不久，没有过重的负担，也要注意排解生活压力、享受生活。比如周五下班，你们两人可以去一个稍微好一点的餐厅，点一份平时吃不到的可口饭菜。第二天没有工作安排的话，也可以喝点酒，选择一家比较好的民宿酒店，晚上就不回家去住了，两人在小家尚未壮大的时候，去外面体验一下家外的生活。感谢见多识广的大哥建议。
某夜下班还不算太晚，大约十一时许，约了网约车回家。司机说，打电话听到我的彩铃提示音，猜测我是从事文化行业的。我说算是文化教育行业，彩铃是公司宣传广告语。
他接着道自己初中毕业没文化，言谈中涉及步入社会的工作经历。我发现，他讲话比较有条理，也夹带着对有文化的人的羡慕。
我说文化可能不单单是读过几年书，有什么学历之类的，我也见过读书并不多，做事有条理、说话有分寸的人，读书上学与文化涵养没有必然联系。
往下再聊，说到一个情况，他想找一个词来描述，“额……额……”再三没想出来，我说：人之常情。顺着他前句和此刻磕绊，想来就是这个词。他说：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可能在这番沟通中，他认为的文化欠缺就体现出来了，他说想提高表达，多学习进步一点，询问我有没有什么提高的方法。
难得短暂的回家路上聊天这么深入，我便不自量力地将想了很久没有付诸实践的想法告诉他：买一本成语词典吧，有意无意多翻翻会有用的。
他也点头认可。
惟愿他读过后能妙语连珠，口吐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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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我一直觉得，深夜加班无论是在工地打混凝土、办公室敲键盘，亦或是抱着方向盘驰骋，年轻人是主力。去年冬，遇到了一位司机，打破了我的想当然，称呼他为大叔，他说明年就退休了，应当是近六十的年纪。
与司机大叔交谈，我按着大多数情况说：这么晚开车拉人，还不回家休息，应该也是养家压力大吧。
不承想，大叔稳稳地回应：我不缺钱，我女子毕业已经工作，工资还可以，买了一百多平的大房子还有三十多万的车。又说他本人在某个国营大厂工作稳定，一个月工资五六千，年后就退休了。
这位司机不一般，和以往不同，我见过的多数司机都是工作变故或受困于自身条件进不了公司，只能选择开车。更多人生活压力大，只能选择多开一些时间，多拉乘客。大叔没有生计的近忧远虑，女儿工作有成，令我这样挣扎在职场的年轻人仰望。坚持奋斗的他，依然驾车奔劳在城市的夜路上，迎来送往、乐此不疲。
大多数晚上接单的司机都是青壮年，三四十岁肩上扛着养家的责任。现实中并非所有司机夜间驾驶都迫于生计，如大叔，也不乏年轻人。之前遇到一位二十出头的司机，他说以前在申城工厂上班，工作职责是分配安排工作，不涉及一线体力劳动，异常轻松。后来经营状况欠佳加之疫情影响没有再去，只好在距家近的省城先找个事做，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就选择跑车拉人，相较于之前累多了。小伙天性开朗，每天刨去成本挣够二百多就收工，参标准是之前工资水平。想来，这孩子也是极早懂得了知足常乐。
尝听闻中年人的归宿就是外卖和网约车。我和如此多司机在深夜聊过，听闻过他们的生活，见识过他们面对现实的全力以赴、游刃有余，对未来和未知不再那么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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