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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黄轩在电影《推拿》中扮演一位盲人推拿师 题图来源《推拿》剧照
去过几次盲人按摩店,几乎每次都是身心最疲惫、不想多说一句话的时候,对这个群体最多的关注,可能就是在街上能看到的盲道。
前几天,在西安长安西路上,我走进了一家规模还比较大的盲人按摩店。16号技师是位很年轻的小伙,看起来20岁出头,有些萌帅,一进门我就判断出他是位全盲技师,因为他挡住了我要去存包的去路。
小伙很神奇,手刚搭到我的肩膀就准确的报出了我年龄和体重,我当时的内心戏是,早知道先提前减几斤体重再去,这是一种被揭穿的尴尬。
他很热情,在不同的穴位上不停地判断我的坐姿、睡眠、消化以及脾气……我被摁到疼得说不出话,但还是难以拒绝他的热情,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你做什么职业?”16号技师向我发问。“在媒体”,将头埋在床头的洞里,我几乎都没听到自己的声音。“你是记者?记者都很喜欢问问题,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小伙声音更加洪亮,他觉得我刷新了他对记者的认知。
我突然有了要谝一谝的兴趣。
1
盲人在盲道上撞到一辆车
“你平时出去有人陪你一起吗?”我提了提神,想用更委婉的方式提问。“也不是,很多时候是一个人。”小伙感觉自己终于激活了我。“那你碰到过盲道上的违停吗?”我追问。“太多了,我现在都不走盲道了,根本就走不成。”他有些激动。
小伙彻底打开了话匣。他有朋友,之前走在盲道上,直接撞到了一辆车,后来聊起时说着说着都哽咽了。
前段时间,有一段视频火了,一位天津妈妈在教三四岁的小男孩识认盲道,结果被占压盲道的违停车辆挡住了去路。小朋友蹒跚学步的视频触动了万千网友,同时盲道破损、中断、被占压等问题也被再次推向风口浪尖。
▲西安市长安西路的一处盲道,就离这家盲人按摩店不远,涮锅桌、共享单车、电动车……一条窄窄的盲道上出现着多种“可能” 图源陕光灯
“你知道那个视频吗?”我告诉他,因为这个视频的出现,我参与到了西安盲道现状的系列报道中,但即使是被报道后,西安有100多辆社会车辆因占压盲道被处罚,也无法彻底解决小男孩碰到的这种困难,甚至有占用盲道的店主对着摄像机直接质问:“你们为啥不去搞点大新闻?这盲道有啥关注的!”
“这就跟‘车让人’一样,现在都说咱西安做得好,以前只用道德谴责,明显没有处罚效果好嘛。”他笑笑说,挺平静。
小伙觉得,要是没有智能手机的出现,盲人的出行真是“抓瞎”。倘若能走在盲道上使用导航,就相当有了双层保险。导航只提示具体方向,但做不到提示前方是否有障碍物,更做不到提示路口是红灯还是绿灯。“有些路口红绿灯会嘟嘟嘟提示,更多的地方就凭感觉,旁边有人过,我就跟着过。”
但克服了盲道难走的困难后,过马路仍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有时候有路人看出他眼睛不方便会帮助他,但还有一部分盲人从外观看则和常人没什么区别。
这样的人店里就有一位,是一位90后小伙,是睁着眼睛的全盲人,宁夏人,他是近五年来才慢慢变成了全盲,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宁夏老家接受正常教学,周围人都以为他只是高度近视。如果视力没有逐步退化,他可能会成为一名爱讲历史的导游。
▲西安市朱雀大街南段的一处盲道,尽头是一堵墙 图源陕光灯
小伙讲起了多年前一次让他至今提起来都心惊肉跳的出行,那还是一个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这位陕北小伙还在宝鸡求学,在一位弱视同学的带领下,几位全盲同学排成一排准备在西安火车站换乘。
那是个十一黄金周,火车站人山人海,他们走着走着就被人群冲散了,小伙子落单了。“那时候十五六岁,特别害怕,我能感觉到我在原地打转,特别着急。”后来幸亏一位巡逻的警察发现了他,把他安排在一个墙角让他按兵不动,然后转身去找其他盲人。“跟电影一样,在火车开动前的一两分钟我们重逢了,差点丢了,现在想起来都很害怕。”说起这些,他像一个孩子。
2
洗衣服很在行,做饭很少尝试
“老板提供食宿,你出去上哪玩呀?”问到这个问题,他有些掩饰不住的开心。“我就喜欢吃,别人给我推荐什么好吃的,我就会出去找。”有时候,他会穿越半座西安城,只为找到一家好吃的烤肉。说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补充道,“我还未成家,挣钱也没处花。”我打趣他,“好好赚钱呀,以后要带着媳妇一起吃。”
当他告诉我,自己三岁的时候因为一场疾病失去了视力时,我突然有些心疼他。想起那位认盲道的天津小男孩,20年前,他也是个小男孩,一样在蹒跚学步,摸索世界。“小时候,爸妈带我出去,镇子里的小朋友围着我,觉得很奇怪,也有人喊我瞎子。”他是笑着说起这些的,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2014年娄烨导演的电影《推拿》,由郭晓东、秦昊、梅婷、黄轩等主演,聚焦盲人推拿师这一特殊群体,该片获得第51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影片
“现在几乎没人这样说了,大多数人很友善,也开始认可盲人按摩这个行业。”小伙提到了他的老板,老板没有给店里请专门的保洁,擦洗、拖地、洗衣服都鼓励盲人技师自己动手。
“那你怎么能确认衣服洗干净了?”
他回答得很干脆,“这真是太简单了,夏天的衣服一两天洗一次能不干净?其他季节的衣服最多两三天一次也不可能脏。”他还掌握了一个技巧,最好购买黑衣服,这样即使没洗干净也不会太明显。
虽然爱吃,但做饭他一般不会尝试。“把油倒一地、把米、盐撒一地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他觉得这些给别人会带来不小的麻烦,店里的其他人也很少尝试。即使是在今年疫情最严重全员待业阶段,也是老板隔三岔五给店里采购,安排厨师统一一日三餐。
老板给大家说了,打扫卫生期间不管打碎店里任何东西都不用赔,但要是不动手,就会有相应的处罚。当然,在分配上也有讲究,比如给全盲的技师会分配全封闭的包间,方便他们触摸,一些公共区域就会让一些有视力障碍的技师完成。“他觉得我们应该具备生存能力,以后不管是自己开店还是成家都会容易一些。”
▲按摩馆里的玻璃拔罐,老板鼓励员工们自己收拾这些物品,打碎了不用赔钱 图源陕光灯
提起那位身体健全的年轻老板,他言语里有些崇拜。
3
身体健全的老板,给员工立下特殊规矩
小伙口中的老板叫刘康,36岁,是西安市鄠邑区人。17年前,他曾在位于宝鸡的陕西省自强中等专业学校学习中医推拿。这是一所特殊教育学校,同时也接受愿意学习技能的普通人。
大多数盲人因视觉上的障碍,训练出比普通人更敏锐的触觉与听觉,推拿按摩成为他们可以轻松胜任的工作之一。当时刘康的同班同学一半都是年龄不一的视力障碍者,障碍的程度也不相同,很多都是全盲。
久而久之,他成了走进盲人最近的那一批人。“先天性视力有问题的人很难,那些见过世界的人更难,从有到无最难接受。”刘康记得,当时学校旁边有一条河,有些人因为无法适应现状,都随着河流去了另一个世界。
▲图源电影《推拿》
每天和盲人一起生活学习,他深知这个群体的不易。他的很多盲人同学都是家境贫寒或是因病返贫,在来到这个学校之前没有接受过正式学校教育。“很多人从小到大几乎不出门,走盲道、认盲文都是零基础。”刘康亲眼见过他的同学学习走盲道的样子,跌跌撞撞,像个孩子。
毕业后,刘康没有去从事中医推拿,有十年时间,他都在走南闯北,不管走到哪都会去看看当地的同学。
他曾经去包头看过一位70后盲人同学,这个同学曾问过他一个问题,至今记忆犹新。“他问我海是什么颜色,我回答和天空一个颜色;他又问我,别人都说苹果是红色的,什么是红色,我回答和身体的血液一个色。”其实这些答案刘康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每次和盲人朋友的沟通都会触动刘康,更让他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很多盲人同学有的都人到中年却无法成婚。那个70后同学的父亲有10年时间,每年都会给刘康打电话,希望走南闯北的刘康能给儿子介绍个对象。
三年前,刘康和一位盲人同学深谈后,两人一拍即合,要在西安开一家规模相当的盲人按摩店。市面上常见的盲人店基本都是只有两三张床的小店,刘康的这家店光盲人技师就有十八位,算是西安市面上规格较高、规模较大的盲人按摩店。
▲电影《推拿》剧照
为什么要拼尽家底做这件前景不是很明朗的事?刘康心里其实有一个期待,要将盲人按摩做成大品牌,提高他们的收入和社会地位,最终能让他们独自自强,收获一个有爱的小家庭。他不想看到他的同学们成为别人眼中的“负担”,即使这个行业赚不了大钱。
刘康给店里的员工提供食宿,请了专门的厨师提供一日三餐,但坚持要求员工自己清扫店内卫生,哪怕打碎店内的物品也不会要求赔偿。但如果不动,就会作出处罚,做俯卧撑、承包某个区域卫生,但从没罚过款。
他甚至鼓励有能力的员工自己另起炉灶去开店,希望店里情投意合的盲人能试着谈谈恋爱。目前,店里已经有两三对盲人处于恋爱阶段,刘康打算他们在结婚时一定会随份大礼。
后来我才知道,和我聊天的那个小伙叫王有,他努力练功,提高按摩技能,多赚钱;洗衣服、扫地、找美食……学习生活技能,就是为了能够和其他普通人一样过上普通的生活。他最近的一个目标,就是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女朋友,带着她一起去享受美食。
他的生活,可能是当今中国约500万盲人的一个缩影。
可能也正是如此,王有才会遇到像刘康这样的老板,他们互相欣赏,互相影响,去抵御世间的千辛万苦。刘康的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和盲人在一起,可能管理上会费一些心思,但在他看来,他们是像孩子一样最单纯的人,是会用善良换取善良的那一批人。
作者:七月
陕光灯(shaanlight)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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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 西安足浴按摩男技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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